妈妈一边在鸡翅涂上蜜油,一边笑着对颜湘说,“这是小溪,多多。你玩一会就好了,别玩太久啊,一直冻着妈妈会担心的。”
颜湘的口罩周围哭得一片濡湿,他一次一次地叫着妈妈。
“妈妈,你的手好凉。”
“妈妈,你睡一会就好了,别睡太久啊,一直睡着我会担心的。”
护士还在一直按。可是心电活动已经趋于微弱,颜湘眼睁睁地看着,同时察觉到了,妈妈在一直苦苦地撑着,撑到三点,等他进来,见最后一面。
颜湘有种荒唐的感觉,觉得妈妈的求生意识很弱很弱,她甚至都不想活下去。就是一直撑着,等到3点,见最后一面而已。
不!狗屁的最后一面!
颜湘哭着说,“妈妈,你别留下我一个人!”
“哥哥走了,你也走了,我以后怎么办,你能不能撑久一点,撑到今天半夜三点,明天三点,一直撑下去!妈妈,我不想…一个人!”
心电图越来越平。
颜湘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,“妈妈,我们说好的呀,你好了,我毕业了,以后我们俩要买一套房子,好好生活,你不能骗我…妈…”
“嘀——”
彻底没有起伏。
颜湘呆呆地,摘下了口罩,呆了几秒钟。
“妈妈?”
“…妈。你回答我,你回答我,你告诉我,以后我一个人要怎么生活。”
“我谁都没有了。”
几十秒钟以后,心电机器奇迹般出现波动,虽然很微弱。
颜湘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玻璃,亮晶晶地,指着机器:“动了!动了!”
一、二、……、五,六、七。
短短的七秒钟的心跳,此后归于永恒的寂静。
此后再也没有起伏。
颜湘等了很久很久,还是没有奇迹。
死亡通知书下来了。
颜湘不想签。他也站不住,跌倒跪在了地上,却哭不出来。
他只感到一种茫然。
整个世界一片混沌。他记不起来自己那段时间做了什么,说了什么,只是觉得很痛苦。
痛苦得好像熬不过去了。
后来是蒋荣生赶到了医院,把颜湘抱回了病房,正让人给他打点镇定的时候,颜湘忽地醒了。
他说,“不用打。我要去给妈妈收拾遗物。”
他太平静了。蒋荣生看了他两眼,抬手让人下去,他跟在颜湘身后。
颜湘默不作声地,拿来一个大袋子,抖了抖。
其实妈妈并没有多少东西。
床头柜还放着那一盒苹果,是颜湘给妈妈削好蒸熟,放在床头边,让妈妈记得吃的。
可是妈妈没吃。
颜湘拿起玻璃皿,打开盖子,发现苹果已经被完全氧化了,有一种腐烂的味道,表皮和边缘全部发黑,皱起来,像个风烛残年,奄奄一息的老人,显得很心酸难堪。
颜湘默不作声地把玻璃皿盖上,发现盒子下面还贴着一张字条,是那天走的时候,自己给妈妈写的,
“妈妈,苹果蒸软了,你记得吃。”
翻过来,另外一面,是妈妈的字迹,
“多多,你要好好地。”
不多不少,正好是七个字。写下的日期是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。
颜湘猛地想起,妈妈临走之后的最后一个瞬间,心跳波动恰好也是七个频率。
仿佛那是妈妈最后的,对孤独的多多的回应和不舍。
此后就一个人啦。要好好地。
晚春季节,北城市的天气变得有些恶劣。在这个时期,冬天的寒潮偶尔还会反复一下,夜晚一过, 第二天起来,又刮起凛冽的西风。刮得人骨头都在疼。
大街上却已经飘起了柳絮,扑在人的脸上,像白事里漫天纷飞的纸钱,带着一股哀愁凄惨的氛围。
颜湘坐在阳台上,莫名地伸出手去,摘到了一片柳絮,停在掌心,有些痒痒的。
颜湘忽地笑了笑。
眨眼之间,那片薄薄的白色柳絮又从他手心飞走,颜湘呆了呆,站起来,趴在栏杆往下看。
慢慢地,脸上的笑意又散去了。
颜湘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,就那样趴在栏杆上,看着满城纷飞的柳絮。他伸手去接,却没有一片白色愿意落到他的手里。
颜湘的手就这样一直停在半空当中,眼睛空空的,冷冽的寒风吹得他眼皮染上一层薄薄的红,看起来有点可怜。
其实颜湘正处在一种巨大的茫然当中。
妈妈的确是走了。
自己亲眼看着医生给妈妈裹上白布,送到太平间去的。一路的联系殡仪馆,选骨灰盒,选墓地,选墓碑上的照片,全部都是自己亲自去办的。
而且葬礼就在明天。
可是一想到妈妈不在了这件事,颜湘还是觉得很空很空。
像突然被关进了